七月的风总裹着层化不开的黏热,蝉鸣早被晒得嘶哑,在写字楼玻璃幕墙上撞出嗡嗡的回音,连空气都像被揉皱的塑料膜,闷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。办公楼里永远是循环播放的白噪音:键盘敲击声脆得像掰断冰棱,打印机吞吐纸张时发出沉重的喘息,堆得人胸口发闷。
直到那天午后,天空忽然被打翻的墨汁染透。先是远处楼宇顶掠过几道银亮的闪电,像谁在灰布上划开细缝,紧接着风就带着哨音撞过来,把落地窗震得簌簌发抖。豆大的雨点砸在空调外机上,噼啪声里混着窗框的嗡鸣,倒比会议室里的争论声更让人清醒。我盯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,突然觉得那些密密麻麻的表格像浸了水的棉絮,沉得拖不动鼠标。
雨势稍缓时,我攥着工牌冲下楼。写字楼后门的消防通道旁,总藏着片被人遗忘的绿地——平时只有保洁阿姨会来清理杂草。可今天,雨雾里竟浮着团明黄,像谁把揉皱的糖纸展开了,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洇出甜意。
是忘忧花?或者说,是黄花菜。细长的花茎被雨压得微微弓着背,却偏要把花瓣撑得笔直,六片薄如蝉翼的瓣尖微微上翘,像小裙子的荷叶边。最妙的是花瓣内侧,浅黄里泛着点乳白,雨珠滚在上面,就成了嵌在绸缎上的碎钻。有几朵刚打苞,像被手指捏住的小纺锤,裹着层细密的绒毛,沾了雨就沉甸甸地坠着,反倒比盛开的更显憨态。
我忽然想起奶奶的后院。也是这样的七月,老屋的土墙根下总冒出丛丛黄花菜,叶片绿得发亮,花茎能蹿到半人高。奶奶总说“萱草能忘忧”,却从不让我们碰盛开的花。天刚蒙蒙亮时,她就踩着露水去摘花苞,竹篮里铺着蓝布帕子,装着的黄花菜像堆小月牙。回来用沸水焯过,撒把盐揉出水分,中午就能拌上香油端上桌,嚼起来脆生生的,带着股阳光晒过的草木气。有次我偷摘了朵全开的花别在辫子上,被奶奶笑着拍掉:“傻小子,这花要等太阳晒足了才香,急什么?”
眼前的黄花菜也在等太阳吗?雨丝还在斜斜地织,把花瓣洗得透亮,倒像是它们自己在发光。有只灰麻雀扑棱棱落在花丛旁,抖落的水珠溅在花瓣上,那花竟轻轻晃了晃,像在跟麻雀点头。风过时,花丛里响起细碎的沙沙声,混着雨声,倒比写字楼里的轻音乐更让人安心。
有个穿格子衫的程序员撑着伞经过,脚步顿了顿:“这不是黄花菜吗?能吃的那种?”我笑着点头,他却挠挠头走了,大概满脑子还是代码。也是,谁会在赶项目的间隙,为丛野花停脚呢?可这些花不管这些,只顾着在雨里舒展腰肢,连沾在叶尖的泥点都显得自在。
雨又大了些,我往回走时,裤脚已经湿透,却没往常被淋湿的烦躁。路过花丛时,发现有朵花被风吹折了,花瓣却还张着,像只不肯收拢翅膀的小黄蝶。我蹲下身把它拾起来,雨珠顺着花瓣滚进掌心,凉丝丝的,倒像是谁在轻轻拍我的手背。
原来“忘忧”从不是真的抹去什么。就像这雨里的黄花菜,它们不管有没有人看,都要把花开得亮亮堂堂;就像奶奶摘花时哼的小调,词儿早忘了,可那股子踏实劲儿,总在闷热的日子里冒出来。2025年的夏天依旧忙碌,报表会继续堆积,会议会准时开始,但下次再路过这片花丛时,我大概会记得:有场雨,曾让些小黄花开得正好,也让颗赶路的心,在湿漉漉的花香里,悄悄歇了歇脚。
作者:晋能控股煤业集团燕子山矿宣传部吕存